第一章
月光灰蒙蒙地照在黑色海滩上,最明亮的那一阵子,还不如一些夜泳的女孩的身体皎白闪耀。今天的潮水是二十一点,所以,环岛路沿路海滩夜泳的人很多。因为夜色掩护了天空的变脸,等游泳的人们感到海水、天水忽然密集交混,才恓惶地扑爬上岸。海滩上响起一片被雨打烂似的、此起彼伏的呼应声。
高高的海岸线上,环岛路蜿蜒。三个男人闯过红胶质的人行道,拉开刚停在黑色车道上一辆的士车门。的士司机本是为披着浴巾的两男一女停的,女孩挥动她的蓝白泳圈招车。但是,三个男人抢步而入。大雨中,看不清楚他们之间有没有争辩,但从车里可以看出,三个男人的动作是不由分说的,透着一股暴戾之气。坐在的哥旁边的人,光着上身,戴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。大而短的肉鼻子下,三角形的鼻孔非常大。后面两人,分别穿着一白一黑的背心。三个人肯定不是从海里上来的,一进空调车里,一股浓重的汗酸气扑鼻。
北站货场。赤膊眼镜说。
的哥伸向空车牌的手,迟疑了一下。那个地方偏僻,有经验的夜班司机都不愿意跑。仿佛要打消的哥的顾虑,赤膊眼镜说,取个货,还坐你的车回来。
的哥翻下了空车牌。一听就是闽北乡音,的哥并没有心情去套近乎。
车里交通电台还在报告新闻:
……一周以来,全省交巡警部门加强卡口盘查堵控,“猎鹰”追逃行动取得显著成效。八月十七日上午,闽东交巡警在高峰卡口设卡检查时,当场抓获闽西籍爆炸杀人的网上通缉在逃人员杨建国。八月八日下午……
赤膊眼镜伸手把广播关了。
后座一个声音说,关什么,我爱听。
……截止七月三十日,全省警方在“猎鹰”追逃的三十天里,共抓获在逃人员一千多名,其中抓获公安部A级、B级通缉在逃人员各一名、省督在逃人员四名、命案在逃人员六十一名……
后面有人很突兀地笑了一声。
的哥瞄了一眼后视镜,心里阴沉起来。车外雨雾茫茫,大雨丝毫没有减弱,雨刮器在疯狂地打,弄得人更加心绪不宁。早就过了环岛路的延伸地段,路面越来越颠簸,越来越窄,再前面就完全没有路灯了。
北站货场已经开过,赤膊眼镜却一直说,就在前面!再前面一点就是!
已经完全没有路灯了。大雨迷蒙中,车外是采石材工地、杂树林,要再开过一大片木麻黄林,才有个小渔村。的哥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了。
后面那个声音说,慢点,我有点认不出那个路口了——慢一点!——喂!听到没有!叫你慢一点!那个家伙突然吼了起来,的哥车速已经减到十五公里。他感到后面有人动他右肩,与此同时,一根软钢筋一样的细绳子,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。还好他手快,左手插在脖子与绳子之间,能感到后面的家伙非常有力气。失控的车子,在雨中扭动,几乎打横在路当中。赤膊眼镜把手杆推向停车挡,并狠狠拉起手刹,然后,对的哥上下搜身。的哥喘息挣扎地说,松手!我配合啊……
没有人回答。赤膊眼镜用匕首打他的小腿,示意的哥脱鞋。那人把的哥的鞋倒出来,一只一只地搜看了鞋,随后掀起了驾驶座的踩脚垫子,果然,靠变速箱这边,脚垫子下藏着一叠钱和一本存折。赤膊眼镜把钱和存折往后面递。身后的人说,密码。
的哥指着勒绳,艰难地出声:让我……想想……太紧了。后排的人稍微松了点。的哥大口喘气,身子也直正了一些,呃,的哥咳嗽着,不是说了,都拿去嘛,咳咳,妈的手这么重,密码是……88……08……咳……咳……
赤膊眼镜的一把匕首,一下扎在他右小臂上。的哥也没有觉得痛,但是血流出来了。这时,前方白团团的,对向似乎有车灯在大雨中驶近,后座一只手,一下把的哥头上的棒球帽推盖在的哥的脸上。显然是不愿交会时的灯光,让的哥看清他们的脸。然而,两辆交会而过的三菱吉普,开过七八米,竟然顿了顿,快速后退。出租车却来不及启动,两辆三菱吉普已经别住了他们的车。三个乘客目瞪口呆,还算反应快,他们立刻松绳收刀,帮的哥帽子复位。的哥一睁眼就看到,四名穿雨衣的人跳下吉普,他们手上的强光手电在黑浑的雨雾中雪亮得像白棒子。
有人开了车门,一声大喝:警察!怎么回事?!
的哥把棒球帽捂在流血的小臂上,对着警察微笑:没事,找不开钱呢。
车前的两名雨衣人,都狐疑地转着脑袋,看看左右身后地界,显然,这怎么也不像是个下车的地方。的哥说,算啦算啦,你们都下吧,钱我不要了!快下!
三个人立刻拉开车门,的哥后座那个,慌忙之中,竟然去拉封死的左车门。的哥说,对不起,只能右边下客啊!那家伙又赶紧从右边蹿下。三个人中有个人说了声谢谢,声音在风雨中听起来抖抖索索。一下地,他们躲雨似地拔足狂奔。
两名雨衣人的手电照着车,又追照那三个急速飞去的身影。
的哥笑着,谢谢警官费心!那几个其实是我没出息的老乡,本来就不太想付我钱的。总是能蹭就蹭,吵也没用。
的哥微笑着,发动汽车。一名雨衣人用脚,替他把车门使劲甩上。大雨中,那辆蓝白色的的士,疾驰而去。四名雨衣人走向自己的三菱吉普,忽然,两人收足站住,互相看着。
不对劲……那司机脖子上好像有血痕?
是啊,找钱怎么会不开车内灯……
车里有个人喊,查到什么?喂——怎么有人在这里下车?!
两车的警员都反应过来了,很显然,他们刚刚错过了一个疑窦丛生的瞬间。
两辆吉普立刻掉头追赶的士,但是,茫茫大雨中,早就没有那的士的影踪了。没有一个人记住那个车号,也不怪他们,他们今天的主要目标是追逃,是在“猎鹰”行动中,设卡盘查回来的路上。既然是乡巴佬们愿打愿挨,人家不报警你也毫无办法。
最后,一名警员说,说不定把他们的身份证号,上网一验,全他妈逃犯!
一车人大笑。
晨雾渐散,五老峰的天界寺的琉璃瓦上,镀了一层浅金色的阳光。寺庙后山,一条石阶,在山岚雾气下,向山下延伸,连接着半山腰的一栋青石小楼。
石屋外,一个青砖小院。院门口两扇腰高的木栅门半开着,对着下山的石阶。两个男人和一个四五岁的黄绸裙女孩站在院门口,小女孩企图把她的小皮鞋头塞进木栅门的栅栏缝里,要身边的灰衣男子推送。灰衣男子弯腰帮助小女孩,旁边的、个高的男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,一指门柱上锈蚀的蝴蝶片说,摔下去你就滚下山了!
小女孩生气地甩开他的手,我不要老陈!
女孩踮脚作势要灰衣男人背。灰衣男人蹲下背起她。他们先下石阶了。
石屋二楼窗边,低垂的窗帘下,露出一副望远镜,它一直对着院门石阶上的两个男人。窗帘后面一个穿栗色丝薄睡袍的斯文男人,他脚下坐着一只安静的沙滩色狐狸犬。这是独居的房东卓生发。望远镜镜头里,小女孩扭身冲着石屋喊:道爸爸——快点呀——
一男人锁门而出。一头扎眼的花白头发,和他肩宽腿直的结实身形颇为反差。他脖子上还有一圈暗紫红色的勒伤痕迹,右手小臂还包扎着黄纱布。几个人往山下而去。高个的男人和头发花白的男人,一直走在背小女孩的灰衣男人后面。
出来一趟太麻烦了,高个男人说,如果单是尾巴的生日,我真不想进城。
花白头男人说,你要能心安,你就试试。
高个男人说,怎么试,扯淡。
花白头男人:没人强迫你。反正你也这么做了十几年了,你觉得可以心安就行了。
尾巴最近老是喘气——高个男人换了话题,稍微一动就蹲下,要人背,你说,她怎么生日就刚好是这一天呢?花白头男人说,问你姐姐去。
生辰就写在包她的小童毯子里,你又不是没看到!高个男人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,说,每年这一天,我都觉得很诡异。昨天又是一夜难眠,鱼排底下往上吹的风,特别阴冷,刀似的,根本不是这八月的风。
花白头男人停下,看了高个子一眼。两人无语。一前一后,向山下走去。
三个男人和小女孩下了公共汽车,进了植物公园拐角的一家麦当劳餐厅。玻璃门内,一个戴着戴胜鸟头饰的迎宾女生说,哟,这么漂亮的小朋友啊!
放生日歌!小女孩说,像上次一样,让大家都听到陈杨辛小朋友生日快乐!
戴胜鸟笑起来,好的。是预订的对吗?来,这边请!
三个男人,只有花白头男人有轻微的笑意,另外两个都没有表情。落座后,高个男人蹲下去给小女孩重系了松散的鞋带。戴胜鸟说,等妈妈来再放生日快乐,是吗?她指着高个男人说,这位是爸爸吧?高个男人做了个模糊的表情,小女孩大声说,他是老陈!这个是道爸爸,这是我小爸爸!
戴胜鸟反应不过来,她似乎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孩子的玩笑。灰衣男人用指头嘘尾巴,表示她的话太多。高个男人说,赶紧点吧,我们还有事。花白头的男人也在看表。
餐厅里回荡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歌,戴着寿星纸头冠的黄裙小女孩,和四五个小朋友一起跳圈圈舞。三个男人沉默着,他们都看着跳舞的黄裙小女孩。
几个女服务生发现,三个男人的沉默的表情,和小女孩活泼欢快的表情不太协调。直到他们带着孩子出门,几个女服务生还在悄悄议论,到底谁是小女孩真正的父亲。
小雨霏霏,公园里人影稀疏。三个男人牵着拿着生日气球的孩子,进了湖边西北角的望鹤亭。亭外,一边是密植的金丝竹,一边是花叶良姜和鲜红欲血的美人蕉。花白头男人从随身帆布兜里,拿出了几枝香、小香炉,并在小香炉上倒上米。高个男人从自己的包里,拿出了旅行茶杯,这是之前在餐厅新泡上的,他还掏出了一小瓶酒,倒在一个纸杯里。灰衣男人和小女孩在折纸。这也是餐厅送的生日礼物。
花白头男人点上三枝香,对着西北方向垂首静默良久,然后把香插在小香炉上;高个男人也点了三枝香,对着西北方向。他合掌闭眼,久久不动,香烟在掌上缭绕。亭外扑来的风,一阵阵把霏霏细雨送上他的脸,他一动不动,眼睛也不睁开。花白头男人看着他,深吸一口气,转身抽烟。
湖水一隅,荷花在残枝败叶中嫣然竟放,鹭鸟低空飞翔,在寻找荷叶缝隙里的游鱼。一个像是搞专业摄影的男人,不断变换身姿,在拍摄细雨中的一枝深紫色莲花。
高个男人把香插进香炉,灰衣男人就起身了。他也点了三枝香,鞠躬祈拜后,他跪了下来。他跪了特别久,另外两个男人并不看他,他们在各自对着湖水抽烟。
手拿折了一半纸鹤的小女孩,站在跪地的男人背后。等得久了,小女孩敲了他的背:可以了嘛!灰衣男人起身把香插进小香炉中。小香炉里面,有了九枝香。
拍摄莲花的男人,把镜头转到了亭子这边,三个男人很自然地都转身,背对着他。
灰衣男人说,上次我说的那个姓伊的,知道那件事。
花白头男人说,哪个?
灰衣男人:去年底调来的那个警长。我不是告诉你们过,他一来就听出我的闽北西陇口音,马上就跟我说那事,说他当时还是实习生,那是他经历的第一个灭门大案;昨天半夜,我们忙完后一块遛哈修,他又说起那件事。他说他印象太深了。
高个男人:他说什么没有?
灰衣男人摇头。他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,然后把红烟头直接在手指上捻灭了。
九枝香,渐渐烧到头了,花白头男人开始收拾香炉等物品,他说,我倒记得有次你说,他待你不错。好像很赏识你是吧,那你也别多心,好好干就是。我得走了,交班时间差不多了——你带钥匙没?他问灰衣男人。
灰衣男人掏出一把钥匙,看高个男人,说,比觉你还要不要回石屋?
高个男人:算了,我带尾巴去个书店,直接回岛上了。这一天过去了。
小女孩有点惆怅,说,我不喜欢住鱼排了。我要住石屋,为什么我不能和道爸爸和小丰爸爸住在一起呢?花白头男人拍了拍她的头说,因为没有人照顾你。我们两个都要上班。
那我上学的时候可不可以来?老陈说再过两年我七岁,就可以上学了。我自己会照顾自己。
灰衣男人笑,你这没户口的黑小孩,还想上学啊。
一辆蓝白色出租车在高架桥上行驶。到桥下,它就加进了堵车行列。车内,一前一后两名乘客心急如焚。坐在驾驶座的花白头男人,拿起手刹边的大矿泉水瓶装的水,慢慢喝水。车流堵得几乎不动。副驾座的乘客指着挡风玻璃前插的“上岗证”说,我记着你的名字,杨自道!今天我赶不上飞机,绝对投诉你!
的哥旋着瓶盖说,之前我就告诉你,这个时段这里很堵啊。
前排乘客说,你一路打手机,自然开得慢,不然我们早错过这个堵车点了!的士司机怎么可以边开车边打电话?
对不起,的哥没有了笑容。他说,我们家小丫头忽然晕倒了。今天她生日呢,我很担心。
后排乘客说,好啦老四,别把火气撒师傅头上。让他专心开车吧,师傅你女儿现在怎么样了?
的哥说,她爸带她先回家。应该没事吧。
前排乘客说,搞半天是别人家的小孩!真他妈该急不急!
的哥没有再说话,他专心看着车外,他注视着窗外华灯渐起时不太流动的车流和交警。
阻滞的车流终于松动起来。看得出,的哥杨自道的车技相当好,轻巧地起步提速,灵敏地左闪右避,一瞬间工夫,已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优越领跑。
这车开得好。师傅,你有多大年纪了?后排乘客说。
奔四啦。
这头发就白了!开出租辛苦啊!
还好,的哥笑着,说,刁蛮的顾客毕竟少。
前排乘客乜斜着他。到了机场等打票的时候,前排乘客狠狠地说,你这一路假模假式地笑,真他妈令人讨厌!的哥更加笑容可掬,不假,能挣到你这种人的钱吗?
从机场出来,的哥杨自道又顺道带了两个短途客人。一路开过紫金大道,拐进客人所在紫金小区的时候,看到公交站点有个女人蹲在站点旁的绿篱边。送客出来,又看到那个女人,似乎躺在地上了。有几个人站她面前。公交车一来,那些人就丢下她追车去了。
杨自道已经开了过去,但想想,他折了一个圈叉开了回来。那个女人还躺在那里。杨自道把车停边探看。几个路人便纷乱地说,昏倒啦!肯定是有急病啦!女人长发汗黏黏的乱粘在脸上,嘴边黄黄白白的一块像呕吐物的恶心挂痕,但一身干净的休闲短裤T恤,倒也不像是流浪人。杨自道犹豫着,旁边人说,你有车啊,医院!
杨自道出车张望,医院,免得耽己太久,立刻就有候车的人热情指点说,那边!那边!拐弯那边,那个白房子,就是个社区医疗服务站!杨自道只好将女子抱进汽车。抱起来的时候,他忽然有点生自己的气,既然这么近,这些人为什么非得让他干这事呢?他恨自己真他妈的多管闲事。
到了服务站,他才真正后悔了。小小的服务站,灯光灰暗,几个医务人员态度恶劣。杨自道替女子挂了急诊号要走人,被一个护士模样的人一把揪住,说,先交押金!杨自道赶紧说明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,只是路过帮助她一把。护士高声嚷,你以为我这是政府救助站吗?就不让他走。这时,杨自道才发现,昏迷女子没有包,也许没带,也许已经被人趁乱偷走了。
杨自道沮丧地替女子缴了三百元预付款。护士说要五百,杨自道说,他刚交班,没有那么多钱。护士更不让他走了,说,你必须等她醒来!要么你联系她家人来。杨自道只好干坐在简陋的观察室里,盼望输液的女子快点醒来。在服务站昏暗的灯光里,杨自道发现这个一头臭汗、脸色死白的女人,其实很年轻漂亮,眉眼间有点像辛小丰。辛小丰是个线条俊朗的男人。这么想着,杨自道就给辛小丰打电话,告诉他尾巴昏倒的事。辛小丰却没有接电话。无聊中,再打,还是不接。杨自道又给比觉打电话,是尾巴来接的,尾巴说,老陈去岸上买淡水了。说自己好了,在吃花菜。
年轻女人终于醒来。杨自道舒了一口气,觉得至少可以把自己垫付的钱要回来。那女人看到自己的处境并不惊异,她转动着头,嘟囔着说,包呢……是痛经啦……每个月都这样……谢谢送我来……我的包呢?
年轻女人的声音非常虚弱含混,但大家都听清了。杨自道一听这话,头就大了。果然大家都看着他,好像他该对那个包负责。那个护士指着他说,这人送你来的!一来就想走,被我揪住了。小姐你快联系家人吧!
年轻的女人有气无力地看着杨自道,好像她的包是他管着。杨自道走过去,有点气恼地说,我是开的士的,你昏倒在紫金站那里。我没看到你的包,不信你可以到我车上搜。如果你不相信,我也没什么可说的,大不了押金送你。算我倒霉!我已经耽误一个多小时了。我走了!
哎……等我,师傅……我要坐你的车回家,回家我才有钱……
女人突然哭了起来,不知是肚子还疼还是心疼自己的包,她莫名其妙地嘤嘤哭,有点撒赖,杨自道不知所措。表情威武的女医生命令说,喂,你好事做到底,等等病人,我问问病情开点药就好了。杨自道简直烦躁到极点,但也只好站一边。
年轻的女人对自己的病情熟悉到厌倦,她咕哝着说,所以痛得厉害,是医生说她子宫内膜有道“秦岭”,所以,每次来月经都是死去活来的大事件,经常靠打杜冷丁过关。全家人都怕她的月经,经期临近从来不敢让她单独一个人,没想到,这次提早太多来了。医生听了说,两条路,一是结婚生孩子,保证你什么都好了!二,你就找我艾灸推拿,祖传的。有的女孩很有效!
总算出了医疗服务站。
年轻的女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,蜷在后排座位上,车子颠簸厉害点,她就哼哼唧唧。杨自道从后视镜里看着她,一路觉得自己倒霉。他说,还疼是吗?
好点了。女人有气无力,本来我包里很多钱的师傅。
我没有拿你的包。杨自道说。
我又没有翻你的后行李厢。
杨自道差点跳起来,不由猛踩刹车。女人扑哧笑了,笑声也是奄奄一息的,她说,逗你,老头。傻瓜才会偷医院。你没那么傻吧?
杨自道暗暗叹了一口气,他觉得自己的确是傻瓜。今晚的黄金时间基本报废了。
女孩子家在筼筜湖畔富人区筼筜丽景小区。通过小区保安门岗时,她伸出手招招,电动栅门就滑开了。绕过草木茂盛的中庭,绕过两个羽毛球练习场,的士一直开到她家的楼前。女孩在后座说,你要是不信任我会拿钱下来,你就扶我上楼。
杨自道扭头看这个女孩,还是熄火出了驾驶室,为女孩拉开车门。在电梯里,女孩蔫蔫地背靠着电梯角落,似乎随时要瘫滑下地。杨自道看到护士并没有把她嘴角那块恶心的呕吐痕迹擦干净,他把眼睛转开。女孩说,你是怕我上去后赖你的钱才送我上楼的,是吧?
杨自道不明白,她的声音已经虚弱得细如飘线。还能这么饶舌。
是不是?
杨自道点头。
没错,看得出,你是个小气鬼。女孩奄奄一息地说,暖,你老婆很凶吗?功夫王?
杨自道不明白地看着她。女孩指他的脖子血痕,又指他小臂上的纱布包扎处,说,床头打架床尾和,床尾也打架你就没地方和了。
杨自道没有再理她,专注地看着电梯楼层指示灯二十一层,电梯门开了。一梯两户,电梯门外,等着一对六旬夫妇和一个保姆模样的人,一看到女孩,大家就大呼小叫起来:急死人了!不打电话,打你又关机!到底怎么回事啊!女孩仿佛委屈到极点,立刻有了哭腔:嗳,我差点死了……
她们一呼隆拥进屋,做父亲的不进,用征询审视的眼光看杨自道。
杨自道说,我是的士司机,送她来的。她病了。刚从诊所出来。
女孩倒在客厅的沙发里挥手,给他五百块,医院是他垫钱的,医院救了我。
做母亲的立刻过来,父亲也换上非常友好的表情,说,谢谢谢谢!好心人啊!立刻掏皮夹递钱。杨自道摇头,不是五百。给我三百二十七块。医院的,二十七块是车费。
女孩走了过来,从父亲手里拿过五百,塞给杨自道。医院的路费。就这样了。你给我留个电话,我可能还要去找那医生艾灸呢。
鱼排的夜色,冷清而辽阔。海面上像结痂一样,平铺着一格格的养殖网箱。天上,墨色苍穹无极深远,星月冷峻。这一带都是海上养殖区,小户人家铺有十几二十格网箱,大户人家七八十甚至上百格。每一户的网箱中间,都有个简易小木屋。看管网箱的养殖人就住在里面。每一户人家的鱼排上的小木屋前,都立着个三叶大型风扇,靠风力自主发电,风力不足的时候,鱼排上的每一个木屋,都发出偏红的灯光。养殖工人白天辛苦,晚上听听收音机就睡了,所以,小木屋里的灯光,往往持续到八九点也就陆续熄灭了。
比觉原来是跑船的水手,不是远洋的那种,而是本岛上打渔人家的雇工,除了五六月休渔期,都是十天半个月一个月地在外海捕鱼。三年前的十四级大台风,把替人看护鱼排养殖的姐姐比慧和姐夫打进海里,成了永远失踪的人。
鱼排林老板感到内疚,因为他没有强制比觉姐姐姐夫上岸,甚至谈不上语气严重地通知。很多鱼排主都有这个私心,因为台风天,更担心风狂浪大养殖鱼排无人看护的损失。林老板给了在老家的比慧父母一个比较满意的补偿。陈比觉也接受他的邀请,接替比慧夫妇的岗位,带着尾巴留在了金元湾重建的林家鱼排上。
郊外鱼排的夜空,天风清畅,漫天是金属白的清秀的星光。在金元湾,和藏墨色星空呼应的,就是海面林老板的鱼排小木屋的孤独的灯光。尾巴躺在小木屋的前台的席子上看星星,身边是个望远镜。比觉在右侧竹竿挑起的灯泡下,清理粉碎机,他刚刚用粉碎机粉碎了两方盘鱼食。该睡了,尾巴。我差不多了。
等你好了,我要关灯再看一会。尾巴说,你的灯光害我认不出长蛇座。
长蛇是春季星座,现在是九月底,它已经到地平线以下了。
小爸爸说,今天他们抓坏人,那个坏人放出了很多蛇。有的有毒,有的没有毒。长蛇座是毒蛇吗?春天的时候,你忘记教我认了。
长蛇座不好认,前几个月,它都几乎横过整个南部天空。虽然它是八十八个星座中最大的星座,可是,它没有耀眼的亮星。就是蛇心脏那里一颗发红的二等星,其他星就更暗了。等春天来了,你再自己看吧。刷牙睡觉。
说一下长蛇座的故事好不好?一说完我就睡。
说话算数啊。比觉说,长蛇座就是一条大水蛇,它是水蛇精许德拉的化身。它有九个头,每个头的嘴都会吐出毒气,害人。而且,你砍掉一个头,马上又生出两个头,更凶。后来,英雄海格力斯来了,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杀死狮子精的海格力斯,他带着他的侄儿伊俄拉俄斯,找到水蛇精。海格力斯一剑砍掉水蛇精的一个头,伊俄拉俄斯就立刻用火烧它的伤口,它的新头就没办法长出来,这样,他们就合力杀死了许德拉。天神宙斯就把水蛇精提到天上,成了长蛇座。
——瞎,这么短?不算!太短了不算!
好啦,明天我再给你讲,讲乌鸦座和巨爵座。
尾巴从草席上爬起来,哼哼叽叽地去船的那一头刷牙。
小屋子的西头,有个一平方左右的厨房。门口有两只一米二高的蓝塑料桶,是每天用的淡水。尾巴还没有淡水桶高,她的个子在同龄孩子中也偏小。她拖过小凳子,自己站上去舀了水准备刷牙。
老陈,没有水啦。
比觉已经站起来。他怕水深,小家伙栽进桶里。他把刷牙杯子、脸盆都打上淡水。
小木屋一进门,是个吃饭兼放杂物的三米见方的小厅,和吃饭的旧茶几相对的是一架硬木双层小床,上层堆着一大束补渔网的暗绿色尼龙线,在杂乱的冬衣、蚊帐、薯片酸奶的杂物间隙,还有乱七八糟的书:《第十大行星之谜》、《星空——诸神的花园》、《英汉天文学名词》、《生死有命的恒星族》、《燃烧的太阳》,床脚还有大量天文杂志。
比觉睡在下铺。尾巴的床在比觉床右前一个延伸部位,好像一个小写的“d”,孩子就睡在竖划的头端。原来比慧夫妇睡在小厅的高低床上,孩子就睡在那里,她从小就睡那里。
鱼排养殖港的夜,人们比都市之夜甚至乡村之夜都入睡得早。熄了灯的鱼排,一片一片融进了黑暗之中,海天深远寂寥,吞噬着所有的光和声音。比觉从小木屋外面走过去,把尾巴床前的小窗关小,回到小厅就把灯熄了。隔着茶几就是蓝玻璃大窗,躺在床上,他能看到窗外不完整的牧夫座。他想起来,刚才跟尾巴说的长蛇座,在古代阿拉伯人的传说里,长蛇实际上是个孤独者的星座。
躺下来最能感受海平面暗藏的喧嚣,哪怕今天这么风平浪静的日子,你依然感到海水的有劲道的摇晃。它推送着你的背,一直摇晃到你心里去,荡漾,摇晃,不息的荡漾无边无际,一直到睡梦深处。比觉抚摸着自己,尽量不发出响声,事实上,生命的呼啸和这样浩瀚空缈的千年黑寂相碰撞,那不过是比狗吠还无奈的挣扎,喘息释放之后,比觉眼里布满空虚而绝望的湿润。
伊谷春站在二警区办公室的窗口抽烟。
从窗口,他可以看到楼下天井里,手铐固定着几个站不直的家伙。这个月以来的“猎鹰”追逃行动,大家都忙得晨昏颠倒。前晚追捕一名群众举报的广东投毒案逃犯,没想到那老头竟然从事供应餐馆贩蛇买卖,伏击人员冲进去的时候,一只蛇铁笼不知是那混蛋故意搞翻,还是自己倒了,满地都是蛇。一条眼镜蛇就在一个笼子边,竖起半截身子。所有的人都傻了眼,个个色变。而窗子那边,那逃犯用凳子猛砸玻璃窗,就要跳出。辛小丰扑了过去,穿过满地是蛇的客厅。那投毒的老头,被他死死拧按在窗台上。
伊谷春一直在想,这家伙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呢。晚上,兄弟们在一起喝蛇汤时,面对大家的赞叹,辛小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,这么多人,真咬了也没有关系。伊谷春想,这是一个胆量惊人的人。但伊谷春一直拒绝承认对他有好感,说不上为什么,是他的沉默寡言,是他的眼神,说不清,反正,他给他始终有不可捉摸的感觉。
可是,警区里所有的警察和协警,都知道,伊警长最欣赏的人,就是辛小丰。
伊谷春是一年前从闽北西陇市调来的。西南政法学院毕业就分在那里了。十多年来,父母做了很多努力,想把唯一的儿子调回自己身边,直到近年他们的生意做大了,忽然就有了呼风唤雨的能力。调动成功了。按惯例,伊谷春降级调入特区,从西陇市重案队的刑警副大队长,变成了一个派出所二警区的普通警长。而父母最终的心愿,是儿子下海,子承父业。但是,伊谷春对企业经营毫无兴趣,父母的日益雄厚的经济实力,只是维护和强化了最纯粹的职业心态,使他超然于一般的权力之上。没有什么东西能收买得了他,也没有多大的法外情的空间。
交接时,语言形象的前警长就告诉他,二警区的十几名协警里,谁是“一把锤子”,谁是“一颗炸弹”,谁是“小弹珠”,谁是“秀才”,谁是“没有绣花的枕头”,介绍到辛小丰,前警长说,这是“一把风吹发断的快刀”。三十出头的辛小丰已经有七八年的协警警龄,他是从分局成立协警大队就加入了,严格说,是成立协警大队的半个月后加入的。当时他还是夜夜渔舟大酒店的服务生。在上班途中,两名骑摩托的歹徒,抢劫一个女人的包,他骑着破轻骑竟然冲了上去,撞倒了摩托,和有刀的对方扭打。两对一,背上被划开了,白衬衫半身血红,吓坏了路人,竟然无人相助。但辛小丰死死扭住一个不放,危急时刻,一车体能训练的分局警察路过,整个中巴里的警察都冲了下来。车上的副局长,一看到辛小丰就满意了,现场问了几句话,当场打电话问他本来就认识的夜夜渔舟老板,老板得意地说这员工已经不止一次见义勇为了。副局长就直接开口要人了。老板说你新部队真缺人,我给你另找。没想到,局长说不要废话了,让他自己选吧。老板以为协警队当时两三百的薄薪,挖不走自己的人,但是,辛小丰竟然宁愿每月少三百多元,还真是跟警察走了。
这一干就是七八年。现在,伊谷春来了。
在大家看来,辛小丰的目光澄明清亮,可是,奇怪的是,伊谷春有时在它的忽闪之间,却感到阴霾漫过,他定神看它,阴霾又立刻消散了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但伊谷春知道,这不是错觉。
任何案件,无论下手前的预析担忧,还是成功后的亢奋陶醉,或是失败的沮丧或事后诸葛亮漫谈,辛小丰从不混迹其中夸夸其谈。他永远是安静的、沉默的、充满效率的。他总是在一个角落,抽着烟,抽过的烟头总被他慢慢拧磨。伊谷春发现,他根本不会让烟头在烟灰缸里揿熄,而总是把发红的烟头,在左手指头上直接捏灭。然后,连着发烫的烟头烟丝,在手指间,慢慢地拧磨着。直到烟头成为粉末。有些人故意拿他的手当烟灰缸使用,他也来者不拒,接过就拧。似乎,这使他很有快感。伊谷春觉得这角色的内心绝不像他外表那么清俊。
伊谷春来报到的那天,在所门口暂住证宣传栏下,捡了一只因为皮肤病被弃的发抖的小黄狗。他收养了它,叫哈修。哈修发现,所里的人,无论警察还是协警,只有伊谷春,辛小丰,还有食堂做饭的阿姨对它最好。
忙碌了一天,只要住协警宿舍,再辛苦,夜再深,辛小丰也会领着哈修到所旁边的木棉公园里奔跑。所以,半夜两点、三点,辛小丰和狗在公园散步或奔跑追逐,十分常见。有时,辛小丰不住协警宿舍,那么伊谷春也带着哈修这么干。这一点,他们两个很相像。后来,辛小丰的活动规律被偷自行车的团伙掌握,有个月,被疯狂的辛小丰一人抓进去十九个人。那天半夜,五个家伙守候在槟榔林深处,一个人忽然撒网,网住哈修,其他一拥而上,暴殴辛小丰。正好,值班的伊谷春随后溜达过来,辛小丰才没有被打死。但是,两个人都受了伤,伊谷春还伤得颇重。
之后,辛小丰依然半夜遛狗,只是身上带了刀。但从此,只要伊谷春在,他都会尽量和辛小丰一起出去。
如果杨自道一直干到拂晓交班时间,他就把车加满油直接开到康乐新村,和白班司机交接。如果杨自道太累了,想凌晨两三点下班,他也要把车先开到康乐新村,停在白班司机的楼道附近,再走回家睡觉。
车主问杨自道为什么不住在康乐,交接班多方便。杨自道说,他从小路跑步到天界山也不过十几二十分钟,和自己兄弟合住惯了,又可以锻炼身体,再说那个房东也不错。实际上,杨自道撒谎了。他并不喜欢那个姓卓的房东。在杨自道和辛小丰看来,除了那只叫小卓的狐狸狗,没有人喜欢那个男人。虽然他戴着眼镜,斯文整洁。那男人看人总是眼帘下垂,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你跟你说话。杨自道不时在半夜听到隐约低泣,他猜是楼上传来的,但辛小丰将信将疑,那这山里,还有谁在哭呢?
虽然讨厌这个房东,但他们都满意这个偏僻清净的环境。因为小卓,辛小丰对卓生发还比较客气,休息的时候,曾接受他的邀请,在院子里下过几次棋。但是,最激烈的冲突,就是辛小丰和房东爆发的,那天辛小丰差点狠揍了卓生发一顿。
之前,辛小丰和杨自道已经吵了一架。辛小丰回来住宿没有规律,但他的个人生活用品全部在天界山这里。本来,这个大卧房里,就只有两张老式小铁床,窗下是一张花梨木书案,但已经被他们拿来放置电视机。两张小床前面各有一个花梨木柜子,放置着两人的个人用品,也都没有上锁。辛小丰是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移动过,对杨自道发火的。
告诉过你!别老翻我东西!!
杨自道大怒:我从不动你的东西!我也警告你!别他妈当了几天二腿子,就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,我和你一样清楚——你他妈的是谁!
辛小丰怔了怔,咵地把一座台灯狠狠砸向窗外,灯泡在岩石上的三角梅丛中砰地四裂飞溅。房东卓生发闻声赶下楼,但越靠近他俩的门,他的脚步越轻。最后,他悄立在他们门前,不料,门突然大开,辛小丰冲了出来。卓生发大吃一惊。
屋里,杨自道大吼,没你的事!上去!
卓生发说,我要看看我家东西是不是被损坏了,这些,都快变成文物了,到时候,一条桌腿,比你们一条命还值钱,知道吗?以后你们兄弟打架,最好到院子里打。
杨自道吼,打坏了我赔!
辛小丰最终以职业的敏感和经验,判断是房东卓生发进了他们的屋子,偷看偷翻他们的个人物品。兄弟俩很快释然。也正是那一次,杨自道才发现辛小丰有个奇怪的、简直好笑的秘密本子。名片大小,像女孩子的通讯录一样。他非常在乎它。
当时,辛小丰是把一个旧传呼机压在这个小本子上,精确到边缘线,后来发现传呼机已经偏移原位太多了。而这个时间,杨自道在跑班。
杨自道到辛小丰床头看现场。一开始他也不明白辛小丰的剧烈反应是为什么。当时他顺手拿起小本子,辛小丰劈手夺过。杨自道发愣,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,从来没有这么小家子气过。辛小丰忽然放弃了,把本子扔下。走开。
他知道他是放弃保护的意思。原来出于自尊杨自道想不看,后来好奇心战胜了自己,他还是把它拿起。里面却没有一个电话号码,,这个也不是号码。其他也并没有什么古怪稀奇的东西,一页写满了“正”字,大概六七个。再翻一页,还是六七个“正”字。总共就是五六页的东西,最后一个“正”才写了一半。他脱口而出,是你抓的人吗?
辛小丰站在窗口,看着外面。听到杨自道问话,他转过身来,直眼看着杨自道。杨自道看到他眼眸里深渊一样的东西,简直让时光倒流。“”像黑夜闪电一样,击中了杨自道。杨白道顿然明白了八分,他心头一阵发紧。
如果说有秘密,这大约就是一个秘密的通道口。房东是不可能明白的。
杨自道把本子放回去,里面还有一张塑封的照片,是他们三个人在厦门大学大门前的合影。三个人还都是少年郎,都没有笑,表情僵硬,站的姿态很随意,只有杨自道的眼睛像被风迷了。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是.8.25,十多年的老照片了。三个人每人都有一张。
杨自道把小抽屉收拾好关好。他走到辛小丰身边,说,要不,明天出车,我给你带个小锁回来。我会帮你装好。辛小丰不置可否。
没想到,隔天上午,杨自道在屋子里装锁的时候,卓生发冲了进来,我说什么东西砰砰响!他说,租房协议写得清清楚楚!未经房东允许,房客不可以擅自改变室内物品状态!杨白道气得不知所措。卓生发说,一个小锁没有什么,可是,这些花梨木柜子,都是半个多世纪的宝贝了,让你们用就不错了,怎么可以不打招呼就野蛮破坏文物?
好,我现在跟你招呼一下,我们需要一个锁。
你住宾馆可以不可以自己钻洞打锁?简直莫名其妙!有贵重物品,到银行保管箱存去!这里丢失,概不负责!卓生发猫腰察看被杨自道已经钻了一半的锁洞,气咻咻地说,这个月房租加你一百。按规矩办!
辛小丰知道这事,没有说什么,他看着杨自道钻了一半的锁眼,指骨捏得啪啪响。
大约之后的半个月,辛小丰有一次突然回到天界石屋,正好堵截了在他们屋子里摸索的卓生发。辛小丰劈掌过去,打得卓生发一直跌滑到杨自道床边。腰又因此被床沿撞了一下,卓生发疼得龇牙咧嘴,气都喘不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