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:大山水兵
张孟飞,南部战区海军某仓库一级上士,荣立三等功1次。
杨通,南部战区海军某仓库二级上士。
陈如意,南部战区海军某仓库一级上士,荣立三等功1次。
陈天贵,南部战区海军某仓库一级上士,荣立三等功1次。
从军港出发向北,战舰渐渐消失在视线中。一重山,两重山……在大山深处,一抹海军蓝陡然在眼前闪亮起来。
这座海军军营与海相隔千里,离最近的城市也相去甚远。然而,正是这群大山里的水兵,把热血青春挥洒在战位上,保障着远方一艘艘战舰亮剑深蓝。
本期《士兵面孔》,聚焦南部战区海军某仓库的4名士兵,品味他们与山共生、向海言誓的别样军旅人生。
——编者
洞库“硝烟”
张孟飞,南部战区海军某仓库一级上士,荣立三等功1次。
晨光还未完全漫过山顶,张孟飞已经被雨打青竹声惊醒了。“又下了一夜的雨。”他翻身下床,瞥见了云顶之上朦胧的彩虹。
自从当上仓库保管员,雨后彩虹对张孟飞而言,便如同发出警报的红灯。山中雾气本来就大,雨水经过太阳蒸烤,空气湿度更是直线攀升。张孟飞匆忙拎起一大串钥匙,冲上了泥泞的山路。
站在熟悉的洞库前,张孟飞插上钥匙,转动机械密码锁,用力推开大门。一种刺激而熟悉的味道,立即充盈鼻腔。还未等瞳孔适应了黑暗,他的双脚已径直迈进洞库,右手准确地探到墙上的开关,打开了灯。
屏住呼吸,张孟飞的双眼与湿度计的水银柱顶端对齐——79%。正如他所料,一夜的湿气已经浸入了山体,透进洞库。
“要是太阳再晒上一天,数据就得‘爆表’了。”张孟飞快速打开除湿机,并记录下此刻的数据。几年来,他的工作日志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几大本,上面的数据虽有高低,却始终保持着极小的起伏。
一开始,张孟飞并不理解这些数据背后的意义。直到有一天,一位海军院校的老教授来到洞库考察。他凝视着湿度计,笑着问张孟飞:“小伙子,你知道为什么存储弹药对湿度的要求那么高呢?”
“太潮的话,弹药就会发霉吧!”入伍没多久的张孟飞,想起了数天不擦就布满霉斑的作战靴。
老教授笑着点点头:“受潮后的弹药将打不到它应有的距离,所以你们洞库管得好不好,直接关系到战斗力啊!”
洞库里,弥漫着各个年代弹药散发的味道。张孟飞猛嗅一大口,激动起来:“原来,这就是战场的硝烟味。”接下来的日子,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岗位和身处的大山。
哪座山头有哪个洞库,洞库里存放的弹药是什么型号、存量多少、哪年生产、哪年入库……张孟飞对山中的“藏品”如数家珍。他管理的库房连续5年获得“红旗库房”称号,自己也多次获评“优秀保管员”。
置身在偌大的洞库,张孟飞经常思考,对于未来战场,他还能做些什么。一次,洞库突然断电,原先那些垛得规整有序的弹药箱,刹那间淹没在黑暗里。张孟飞没有慌张,反而有些兴奋:“战场万千变化,看得见要保障好,看不见也要能保障。”
自那天起,张孟飞沉下心铆在洞库。他用手细细抚摸弹药箱的边边角角,用手掌丈量每一种弹药的规格,用鼻子记住每一批次弹药的味道。
在不久后的一次比武中,上级临时增加了微光条件下的机动保障科目。张孟飞凭借对洞库和弹药的熟悉掌握,在一片漆黑中“一摸准”,令考核组惊呼“不可思议”。
有一年,张孟飞的妻子来山里探亲时,电视里正在播放战舰实弹射击的新闻画面,她不禁感叹:“你看人家多酷,你在山里当海军多没意思呀!”
张孟飞凝望着屏幕。画面中,奔腾的弹体带着熊熊燃烧的尾焰,飞向辽远的海天。他笑了:“尾焰虽然会消失,但海天知道它存在过!”
山间“海风”
杨通,南部战区海军某仓库二级上士。
夏日的山谷,热浪翻涌。白云仿佛害怕被烈日烤焦,早早地躲没影了。就连平日聒噪的鸟儿,也沉寂在树荫里。
突然,山间吹来一阵穿堂风。全身早已被汗浸湿的杨通,瞬间感到一股久违的凉意。风吹落了眉间的汗滴,但杨通的眉头锁得更紧了。此刻,风是杨通最不待见的“客人”。
风,继续吹。杨通咬着的哨子吹得更急了。几名号手的影子不时交叠着。在影子的上方,悬挂着偌大的方舱。
此时,杨通需要将方舱精准地从平地吊装到指定位置。这阵狂风,让方舱在空中摇晃着、旋转着。面对突发情况,杨通不停地吹出短促有力的哨声,就像一名导演,指挥着“演员”——号手、操纵手,甚至是吊臂、钢索,共同演好一幕戏。
这场戏,名为“吊装”。“无论是吊装什么,它的危险性都是较高的。”杨通心里很清楚,他这个“导演”肩头的担子有多重,“一个意外,就可能出现重大事故”。
那年,杨通因表现优异,才晋升下士,就被选为预备指挥号手,跟随保障分队赴某岛礁执行保障任务。
杨通第一次指挥吊装,是在狂风中进行的。“要把物资从码头吊装到登陆舰甲板上,可甲板那么高,又看不见,如何吊放?”“风这么大,吊臂都在晃动,物资会不会吹到海里,砸到人怎么办?”霎时间,问题多得就像杨通脑门上愁出的汗水,擦也擦不尽。
海风的狂烈,是山风无法比拟的。吊装刚一开始,指挥哨声便湮没在风中。杨通心里惴惴不安,一直打着鼓。目光扫过翻滚的海浪,他突然感觉天旋地转,冷汗直流。所幸,有老班长在一旁协同指挥,吊车司机和数位号手又都经验丰富,在大家的密切配合下,吊装最后顺利完成。
伫立在码头,杨通凝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,心头涌起一阵酸涩。“这是我成为海军战士以后第一次看到海,没想到竟然如此窘迫。”
回到单位,杨通一有时间就打开教学视频,仔细研究吊装指挥号手吹哨下令的时机与节奏。他含着口哨,一点点加力,口哨里的钢珠不停滚动,发出不同的口令。
夜深人静时,白天的吊装画面和视频画面同时涌入脑海,杨通将它们一帧一帧进行比对,细细琢磨每一名号手的走位、动作是否标准,整个流程是否顺畅。在一遍又一遍的模拟校对与实际演练中,杨通的深蓝保障梦从大山里启航。
两年后,杨通所在的保障分队临时受命,机动至某军港。一进入阵地,杨通便带领战友们开始了预先训练,以尽快适应场地。
就在这时,保障分队接到战舰次日清晨紧急出航的通知,他们必须当晚完成装载。
阵阵海风,吹不散码头的浓雾;盏盏灯火,驱不尽军港的夜幕。然而,杨通心中是亮堂的。天还未亮,保障分队便提前完成了任务。他们在风速风向不可控的情况下起吊近30次,将物资全部安置在战舰上。
走出深山,迈向深蓝——这名大山里的水兵一直为梦想默默挥洒着青春和汗水。此刻,伫立在群山之间,满目翠绿仿佛化作茫茫大海,杨通似乎感受到阵阵海风拂过脸颊,心早已随着战舰劈波斩浪,奔向深蓝。
漫漫山路
陈如意,南部战区海军某仓库一级上士,荣立三等功1次。
这天夜里,陈如意原本不用进山巡逻的。
可是,作为班长的他,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做出了决定——端午节替新兵谭国放值班。夜幕降临时,陈如意备好驱蛇药,带上防暴棍,在手电筒射出的锥形光束下,走进了蜿蜒的山路。
山路很长,走一趟要花两个小时,而且时常有蛇虫出没。陈如意却不觉得辛苦,“人在山涧走,满身都是月”,在他看来,这是只属于巡逻兵的浪漫。
刚入伍时,陈如意可不这么想,因为大山深处的海军与浪漫压根扯不上关系。大山树丛中随处隐匿着眼镜蛇、银环蛇、大毒蜂……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人陷入险境。
梦想“驭舰闯大洋”的陈如意一下子傻了眼,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。那段时间,他经常以右膝患有滑膜炎为借口,逃避体能训练和值班巡逻。
很快到了除夕夜,陈如意抱着冰冷的钢枪伫立在哨位上。遥望着远方黛青色的群山,他的思绪飘回了千里之外的家乡。这时,一束手电筒发出的微光穿过黑暗,照亮了岗亭。陈如意瞪大眼睛,认出是队长。队长微笑着说:“去吃年夜饭吧,这班岗我来值。”陈如意微微一怔,泪水悄悄地涌进眼眶。
后来,陈如意经常想起那一幕。他觉得,正是这大山里的温情,逐渐消解了他此前的失落,让他一步步超越曾经的自己。
也是在这一年,陈如意在军事体能比武中,包揽了游泳、单双杠、武装越野等科目考核的第一名。站在领奖台上,虽然他的膝盖仍然隐隐作痛,但一想到在大山深处挥洒的青春和汗水终于收获了果实,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幸福,那是属于士兵的荣光。
几年过去了,曾经想着“待两年就走”的陈如意,当了副班长,又当上班长,喜报飞回家乡,父母脸上也有了欣慰的笑容。
年,教导员赴院校参加培训,陈如意被全队官兵推到台前,协助队长开展政治工作。他没有辜负大家的信任,年底该队政治工作评比,夺得第二名的好成绩。
今年,仓库面临布局调整。几个月的时间,跨越数百公里,陈如意冲在前面,和战友们像呵护婴儿一般,将各种物资平稳地护送到目的地。
这些年来,这名年轻的水兵,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出了一串坚实的足迹。再一次眺望熟悉的大山,漫漫长路一直绵延到视线的尽头。陈如意知道,自己脚下的路将越走越宽广,越走越精彩。
如今,陈如意的女儿上了幼儿园,自己也将面临留转,“如果最后没能如愿留转高级军士,我就申请技能岗位的文职。”陈如意的话说得斩钉截铁:“我还在女儿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,若干年后,我希望她也能穿上军装,走出更广阔的军旅路。”
轮胎印迹
陈天贵,南部战区海军某仓库一级上士,荣立三等功1次。
在来到大山以前,陈天贵从未想过,“路”竟然也会成为奢侈品。
蜿蜒盘旋的山路在云雾间若隐若现,一侧是峭壁,一侧是悬崖,坑坑洼洼,坎坷不平。陈天贵第一次乘车进入大山前往营区时,十分渴望眼前能出现一条平坦的大路。
来单位报到的第一天,陈天贵便意识到,作为驾驶员,这条险象环生的山路便是自己今后的战场。
第一次开车上路,天上飘着细雨。陈天贵双手死死拉扯着方向盘,似乎要通过转向轴把车的控制权夺回来。既要看清车轮下凹凸不平的泥路,又须提防沿途出没的动物,他必须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。在座椅下面,有一把沾满黄泥的工兵铲。出发前班长把它递过来,冲他摆摆手说:“拿好,一路上都能用得着。”
班长说得没错。卡车没开多远,齐腰高的轮胎便卡在一个水坑里,黄泥随着轮胎空转四处飞溅。陈天贵挥舞着工兵铲,在泥坑里填进石块,为轮胎架设起支点。开过一个又一个泥坑,陈天贵的迷彩服已溅满泥水。
陈天贵发现,要想在这条山路上把车开好,把“坑”记住是一道必答题。而且,这道题目经常更改,山体滑坡、几场大雨、矿山开采,每天都会消失一些“老坑”,更多的“新坑”随之出现。
那时候出一趟任务,回到宿舍,陈天贵感觉腰都疼得直不起来,贴上膏药,第二天用手撑着才能勉强起床。
白天驾驶已是诸多不易,到了夜晚,山里没有一星灯火,行车更面临着重重风险。一年冬夜,一名战友突发急性阑尾炎。没有丝毫犹豫,陈天贵立即驱车医院。车驶出营区,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山谷里回荡。
朦胧的月光下,车辆的远光灯吃力地照着前方的路。陈天贵用力把身体前倾,似乎眼睛贴得越近才能看得更清楚。这是他第一次在这大山里开夜路,前方崎岖的路面,使他频繁地踩着刹车;而战友的呻吟声,又让他不自觉地压实油门。天亮前,陈天贵终医院。
这些年,山路一直在变化。先是坑一点点被填上,接着又铺满碎石,最后浇筑成水泥路。陈天贵依然奔波在路上。从以往保障官兵出行,到如今跨城跨省运载物资,他的路途向更远的地方延伸着。
如今,仓库里的各型车辆,陈天贵都驾驶过,他熟悉每一辆车的发动机声响。然而,在众多车辆中,陈天贵最喜欢的却是一台略显笨重的吊车。
在大山深处,无数个孤独的日日夜夜,他坐在操作舱,推拉着5个操纵杆,模拟着将物资精准地吊放到军舰上,也憧憬着把轮胎印迹刻进军港里,延伸到大海上。
一棵大树的年轮,诉说着它历经了多少载风雨。在陈天贵看来,汽车兵的“年轮”,也许就是刻在群山之间,那一段又一段的轮胎印迹。